“课间十分钟”重新热闹起来,这事儿有多难?
“消失的课间十分钟”成为近期的热点话题,“课间圈养”现象及危害再度受到广泛关注,分析和建议纷至沓来。
重申理念上的常识之后,达成行动上的共识还有多远?
给学生松绑,先给学校松绑
绍兴市越城区孙端中学教师杨洁发现,几名学生一下课就聚在一起下棋,玩到兴起处就乐得手舞足蹈。她的第一反应是加以制止,没收了他们的棋。
但事后了解到,这套融合了历史元素的棋局游戏是由学生们自己设计、制作、完善的。她找到了学生,听他们兴奋地说完一套棋从自主设计到动手制作的全过程后,“心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”。
“我在感叹学生创造力与行动力的同时也在想,如果这样活力无限的场景在每一个十分钟里消失,好像还挺遗憾的。”
最终,她把棋还给了学生。
这正是当下教师的普遍纠结之处。他们的教育理念和过往经历告诉他们,要给学生课间足够的休息和放松时间,去动一动。但回到现实,他们还是要求学生们少动、不动甚至保持安静。
早在2019年,一项针对1900余名家长的调查显示,75.2%的家长认为身边中小学“安静的小课间”现象普遍,且在小学最为突出。
而在浙江省教育科学研究院2021年针对1590名小学生和1703名初中生的调查中,对于“课间休息总是可以到教室外游戏和玩耍”的问题,认为“十分符合”的学生占比分别为47.55%和29.71%。
一位资深教师向阿江吐露学校方面的难处:
“
大家都十分期待课间十分钟回归校园,都认为课间休息时的校园应该是热闹、欢快的。其实,这些道理校长和老师都懂,甚至比多数人更懂,但学校的无奈选择,归因是安全隐患。当学生在课间活动中因打闹发生纠纷乃至出现安全事故时,可能会惹出打不尽的官司。特别是校区面积比较小的学校,活动场地不足,放任学生课间随意行动更容易出事故。一旦出现一例类似问题,学校及老师会陷入被教育部门追责、被家长索赔的困境。所以一些学校索性“一刀切”,对课间活动“严防死守”。
”
因此,在“既要安全,又要成绩,还要快乐”的家长和社会期待之下,动辄得咎的学校只能退守到“安全”这一底线,作出了“最不坏”的选择。
对于这一现象,11月3日,教育部有关负责同志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表示,中小学校安排课间休息十分重要、十分必要,有利于学生调节情绪、放松身心、增强体质和防控近视。教育部将坚决纠正以“确保学生安全”为由,简单限制学生必要的课间休息和活动的做法。
“要实现这一点,家长与社会舆论对学生在校园里发生意外安全事故的理性对待,尤为重要。不能一出问题,不分青红皂白就追究学校校长、班主任老师的责任。”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建议,“同时可以借保险来分摊风险,总之给学校、老师减负,才能让学生们享有自由的课间时间,让课间充满欢声笑语,而不是死气沉沉。”
浙江省教科院基础教育研究所所长林莉告诉阿江,要给学生松绑,必须通过家校社三方协力。“学校要做的,是确保校园环境和设施安全,向学生明确安全规则,加强安全意识教育。但我们要承认,即便是在所有校园安全措施都已经完备的情况下,学校仍然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学生不出问题。也就是说,追求学校的零事故率是不合理也不现实的,必须厘清学校安全责任的边界,做到家校社的相互体谅。”
林莉介绍,一个可作参考的案例发生在美国。1978年,一名幼儿在幼儿园攀爬滑梯时跌下受伤,而当时教师正在照顾其他学生。法院认为学校和教师不必对此事故负责,因为“教师并非三头六臂,不能同时照顾所有学生”。
事实上,浙江已有地方对校园安全管理责任重新进行思考。
今年5月,杭州市教育局在答复杭州市十二届政协二次会议第146号建议时称,将开展关于校内文体活动中自甘风险的研讨。同时,健全完善学生保险体系,加强财政保障,实现全市中小校(园)方综合保险投保率100%,在坚持自愿原则的前提下,倡导家长购买学生(幼儿)综合保险。
“在相关案例判决中,往往把家长和学生当成弱势方,学校当成强势方,把风险责任无限转移到学校身上。我们正在配合相关部门研究优化相关政策。”杭州市教育局德育与体育卫生艺术教育处处长张敬礼介绍。
用好10分钟,先上好40分钟
“画地为牢”式的课间管理措施毕竟只是少数,限制学生课间自由行动的另一大罪魁祸首是“教师拖堂”。有学生吐槽:“拖堂2分钟、提前上课2分钟,上厕所不跑都来不及,哪还有空去玩?”甚至在一些学校,课间被用来订正作业,学生上厕所都要打报告。
对于这种做法,老师们也有看似不得已的苦衷。一位一线教师吐露心声:
“
家长在要求学生安全的同时,又对其成绩提出较高的要求,学校要保证平稳发展又对教师提出严格的考核要求。比如,学生违纪,学校监察部门会扣班主任的量化分数,有损绩效评比等级;学生成绩下降,任课教师不仅会被批评、警告、降薪,还可能面临生源流失引起被辞退的风险。对于一线教师而言,占用部分或者全部课间时间既能让学生少动,降低安全风险,又能巩固知识点,有助于提高成绩,所以这是过去一段时间内很难被取代的实践方略。
”
“想法很美好,但问题在于,拖堂占用课间休息时间,怀着疲惫和抱怨心态的学生真的能提高学习效率和成绩吗?”杭州四季青中学副校长倪建宏反问,“沿着‘双减’的思路,我们要做的应该是提高课堂效率而不是延长课堂时间。”
阿江在该校采访发现,学校对于教师拖堂行为有一套有效的管理方法:
首先,下课铃声会在教室内外的喇叭中同步播放,时长为三分钟,用长时间的室内下课铃声盖住教师拖堂讲课的声音;
其次,学校会安排人员在课间巡看,检查是否有教师拖堂,如果发现,立即制止;
最后,每个班级都有学生记录,监督教师是否拖堂,记录本不经由任课教师直接上交给学校,由学校在教师内部工作群公开。对于屡次拖堂的教师,在绩效考核中会予以体现。
“我们学校的师生关系都挺平等的,我们也会和老师们讲,学生们的监督也是一种教学上的敦促,帮助我们更好提高,所以实施下来学生们也没有压力。”倪建宏介绍,学校会对课堂教学效率较低的教师给予帮助,比如在学科教研组集体备课时进行具体指导。
让学生行动,先让他们心动
课后时间得到保证后,倪建宏考虑的下一个问题是:怎么让学生愿意动起来?
阿江在多所学校采访时注意到,随着年级升高、学业压力增大,课间走出教室的学生逐渐减少,这正是令倪建宏头疼的现象。“特别是初三学生面临中考压力,必须把它发泄出来,不然会影响身心健康。”
为此,学校增设了喊话喷泉、课间卡拉OK的设施,受到学生们的追捧。“不过这些新奇的设施能够满足的学生数量有限,我们也在考虑怎么样推出能够吸引更多学生参与、受他们喜欢的课间活动。”
“现实可行并且让学生喜欢”是摆在致力于课间动起来的学校管理者面前的难题。阿江发现,有学校在各班级前的地面上划定了跳房子方格、放置了沙包,但高年级的学生并不买账。“不如《蛋仔派对》(一款在中小学生间流行的手机游戏)里的游戏有意思。”一名学生吐槽。
随着学生们“触网”程度不断加深,接触过缤纷虚拟世界的众口愈发难调,关于“可行性”和“趣味性”的要求也更高。嵊州市剡溪小学校长张小丽对此深有体会。
前几天,有媒体报道学校组织学生在课间玩踢毽子、跳房子、丢沙包和跳皮筋等传统游戏,“浙江一小学课间玩起80后的游戏”登上热搜,但也引起了部分网友的质疑:“摆拍演戏”“时间根本来不及”“拿80后的游戏强行让现在的孩子玩”……
© 浙江经视
“其实那天在开校运动会,本来就没有课间。电视台来了后,我们让学生在平时课间的游戏活动重新演绎了一下。可能规模比平时要大,所以引起了部分网友的误解,但这些游戏项目孩子们平时确实都在玩。”张小丽介绍,学校每间教室门前的走廊空间非常大,即便不在一楼,学生也有足够的课间游戏空间,下课后三三两两地自发进行游戏。
对于“80后游戏是否适合现在的学生”的质疑,张小丽解释:“我们只是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,给学生们介绍他们的爸爸妈妈小时候玩的课间游戏。我们发现,现在的孩子喜欢玩‘萝卜蹲’‘老狼老狼几点钟’这些游戏,还会邀请我们一起玩。我们当然不会一厢情愿地设定学生的课间休息方式,更不会强迫他们参加,而是鼓励他们提出想法,经过安全评估后进入我们的‘游戏库’。”
“调动学生课间活动的参与度,必须在活动创设阶段就调动他们的参与感。”杭州市萧山区南都小学相关负责人介绍,学校通过“校园金点子”活动,把活动的策划、组织、运行、管理等权限全都放给学生:通过“规则我来说”,让学生成为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与监督者,把课间同步还给教师;通过“巡回小法庭”,由流动大队委辅助解决小矛盾,把孩子之间的矛盾交给孩子解决;通过“联盟”共玩,打破班级限制,以班级团体赛的形式让大家一起玩。“这些真正来自学生的活动,才有真正的生命力,才能真正吸引他们在课间走出教室。”
浙江教育报刊总社数媒中心记者 曹可可 丁锦烨
责任编辑丨徐梦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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